軍人從政 盡顯學者本色
■《臺灣別府鴻雪錄》封面。香港商務印書館,1928年5月版。
■1928年10月,黃強(中)、薩維納(左二)一行穿越五指山黎區。
■1924年11月28日,黃強(持救生圈者)在“大馬”(GLAEGOW)號甲板上。相片原載《臺灣別府鴻雪錄》。
以國民黨中將這一職業軍人身份聞名于世的龍川人黃強,有過數次從政經歷:除兩度執掌海南行政大權,成為開發海南的先驅者之外,他還曾出任高雄市長。更讓人驚奇的是,多次在軍政兩界交叉任職、自如切換的黃強,還有一重身份——社會學學者。
五指山問黎
祛除對黎人的偏見
1928年至1929年,黃強出任南區善后公署參謀長,及瓊崖實業專員。在任時,綏靖地方,施行保甲,開辟公路,創辦實業,使海南社會安靖,商務勃興。
1928年3月,瓊崖警備司令部廢。4月11日,在府城成立“廣東南區善后委員公署”,第十一軍軍長陳銘樞為南區善后委員(南區善后公署的行政首長),統管兩陽、高、雷、欽廉、瓊崖七屬(共28縣3市)之軍政事務及綏靖、建設和一切善后事宜。但這個公署存在的時間并不長,在1929年6月30日被裁撤。當年7月初,當局在海口組建統領海南行政的“瓊崖實業專員公署”,已在1月上旬接替升任廣東省政府主席陳銘樞的黃強,從參謀長職位調任瓊崖實業專員,舉辦各種實業。
黃強由廣東南區善后公署參謀長職位赴任專員之職時,帶領一行數十人,于1928年10月11日上午9時,從海南府城海口出發,開始了穿越黎區之行。
對內陸的人來說,海南黎區非常神秘,有人甚至以為五指山黎人長有尾巴,擅蠱術,可馴毒蛇猛獸,無人敢去招惹他們。但黃強對此付諸一笑:“兄弟是不迷信的,也好趁這個機會,親自進去,搜羅各項確實證據,來替黎人洗刷無端的誣蔑。”他不顧他人勸阻,踏上“水土不好,到了此地不死也要大病一回”的黎區。
在這次為期20天的考察行程中,黃強經黃竹、屯昌、南閭、坡木、嶺門,從嶺門進入黎區,過營根、加釵崗、紅毛,到達五指山下的水滿,然后經南圣、保亭至陵水,29日從陵水新村港乘渡船于當晚到達文昌肖瀾港,次日乘汽車返回海口。
黃強這次考察成果,最終拍成了一部黑白電影——《五指山問黎記》和一部于1928年12月在香港出版的同名著作。與他同行的法國神甫薩維納,沿途進行了民族學調查,并于次年在越南河內出版了《海南島志》一書。這些難得的考察實錄,給海南島留下了最早的影像資料和較翔實的文字資料。
2008年,海南省舉辦了首屆黎族文化論壇,時任海南省民族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王建成寫了一篇題為《〈五指山問黎記〉為我們再現了20世紀20年代黎區社會狀況》,對黃強這篇作品作了分析。他認為,這部電影和著作對上世紀20年代的海南黎區物產氣候、黎人生計、民風民俗、黎族分類、社會組織與黎人性格都作了描摹記錄:“《五指山問黎記》一書一影及薩維納的著作,大致為我們勾畫出距今近80年的黎族社會的基本情景。尤其是黃強對待黎人的平等態度和對于黎區開發的熱忱,后人都為之感動,今天對黎族人民仍存偏見的人士應為之汗顏。”
黎人贈他活熊
他帶黎人追尋時代步伐
上世紀20年代的海南,基本都是泥路,但也有專作修路的公司進行修路。黃強此行是為了修一條鐵路,要沿著中部山區把北部和南部連接起來。一行數十人,在黃強不斷的鼓勵下,毅然前行,但一路走得挺狼狽的。到大坵園時,裝滿行李的車的車輪陷入泥地中,幸有修路工人幫忙抬起。
當黃強一行在行進途中時,黎人聽說有這樣一個“大部隊”要來,早早便把路上的荊棘斬除,派人去迎接以作向導。每到一個地方,當地黎人都扛著生豬、白米來迎送。黃強不愿白白接受饋贈,一律都付了價錢。他甚至還收到黎人捕獲送來的一頭活黑熊,“兩睛閃灼如火”,讓人制作成標本,供人參觀。
到了龍塘墟,黃強發現只有曾為舊會館的龍塘車站稍潔凈,其他的屋子或停棺或養豬,不能入住。他們只能住在車站里。晚上,黃強邀請一些當地有名望的老人、紳士來詢問地方情況,獲悉嶺口團董莫某數人的劣跡。黃強聽說此人系暫編瓊崖守備隊長莫如澍的宗親,即去信責問。
對一些內陸城市沒有的產業,黃強頗感好奇。如嶺門的咖啡園產業,那時已有不少人開始投資興建咖啡園。黎人的捕蛇產業是出口大宗,用以制革履及用具,以及汽車坐墊,其收入頗佳。
海南交通不便,貨運不暢,黎區物質極為匱乏。黃強與薩維納曾帶了針線、小刀、剪子等小禮品贈送黎人。黎族婦女最喜歡針線,很多婦女聞訊而來,都渴望能得到針線。在星月微茫、林樹寂靜之時,黃強放響了留聲機,燃放了燦爛的煙火,吸引了許多黎人。黃強慨嘆,“黎境自開辟以來,此應為第一回事。”
此行結束后,瓊崖建設研究會總商會邀請黃強作關于考察五指山一帶情形的演講。黃強認為,海口筑港,環島公路、黎境公路是首要的應予解決的問題。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他修建了海口及緣海公路,市政建設及瓊崖交通大為改善。
黃強還帶著瓊崖物產到越南河內,參加了1928年底展覽會,椰殼器皿、燒青銀器等大受歡迎,很快就賣完了,沒買到的人請求定造。受此啟發,黃強還想在瓊崖各地每年輪流舉辦展覽會,這也是當時比較超前的想法。
在海南,黃強與瓊崖善后公署政務處處長曾蹇君等一道在瓊崖地區推行六項施政措施:一、肅清匪患,人民得以安居樂業。二、施行保甲制度,理清戶籍和責任,鞏固剿匪善后。三、修筑貫通五指山的公路及環島公路。四、發展經濟,開墾耕地。開辟了華南當時最大的農場,引進橡膠、甘蔗、菠蘿、香茅等優良品種。五、聚集華僑資金,開發礦業。六、改善鄉村城鎮的衛生狀況,頒布各縣、區、鄉、村一律要建立公墓,多設廁所,不準人民隨地便溺的嚴令。此外,在海口進行市政建設,建成海口醫院、海口公園和中山紀念堂。時人以“使閭閻安謐,商務勃興”來評價這兩年黃強在海南的政績。黃強在海南島任職2年后,調任廣東保安處處長兼十九路軍教導隊主任。
再掌海南 開發瓊崖計劃因抗戰擱淺
數年后,黃強再度赴任海南,掌管海南島政務。
1936年秋,受宋子文的委派,黃強任廣東第九區(海南島)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再圖建設海南島,綏靖地方,發展經濟,開辦實業。因為早有經驗與想法,黃強并未多耽擱,他聘請技術專家赴瓊工作,計劃修鐵路、筑海港、興水利、植森林、重衛生等建設項目,一時間開發瓊崖之聲傳遍環宇。國人及海外華僑、巨商聞訊,有意參與到海南的投資開發中來。
令人痛惜的是,開發計劃次第就緒時,日寇大舉侵華,建設海南的計劃未能順利推行。但黃強主持所訂計劃,被日本人獲得,譯成日文,以作建設瓊崖藍本。
1945年4月,黃強曾應美軍之請,編成海南島登陸計劃,還未等美軍登陸,日軍即已投降。
對海南島的開發建設,黃強是有著較成熟的想法的,他曾著有《國人對于開發瓊崖應有之認識》,刊登于1937年的《新生路月刊》。他還翻譯了西人(作者未詳)所著《西沙群島》,收入《南海諸島三種》(海南地方志叢刊)之《西沙島成案匯編》。(海南出版社)
愛“開小差”做學問的職業軍人
黃強執掌海南行政事務時的駕輕就熟,和他的社會學學者身份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而社會學的視角和知識,在黃強開發海南的歷史進程中,無疑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雖然絕大多數時間在軍中任職,但黃強早年對農業、經濟和社會發展的興趣,卻延續終身。他對各地風土人情、商貿考察很有興趣,幾次下南洋期間,都想做一番實地考察,但因軍務等原因未能完成。
1926年夏,他花了1個月去南洋考察,乘坐汽車,從南到北,走了一趟馬來西亞的7個州即柔佛、馬六甲、森美蘭、雪蘭莪(含今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霹靂、檳城和吉打。考察期間,他特別留心各族群的風俗民情和歷史文化,尤其關注馬來西亞的商貿、農業經濟和華人社會,“見聞所及,拉雜記之,聊以備留心南洋問題者之參考”,寫出了《馬來鴻雪錄》一書。
該書前七章分別評述馬來西亞的疆界、行政區分、人口、土地面積、氣候、歷代統治者、沿海商埠等。他花了心思,下了功夫,去查證華人在馬來西亞總人口所占的比例。華人是當時馬來西亞三大民族之一,其余二個是馬來人、印度人。
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主任、博士生導師黃賢強,對黃強下南洋的考察之旅總結了三大特點:中國以農業立國,黃強格外留意各處的農業經濟和農業知識。他用了相當長的篇幅介紹馬六甲農業園藝展覽會的物產、橡膠園的經營,以及其他農作物的種植法和農產品的制作法。這是很多過去中國南來的文人雅士所撰游記中少見的。二是他途中所接觸的人士大多是社會各界中上層人士,如經商者、企業家、開礦家、教育界人士等。三是他以更廣闊的視野來了解整個華人社會,甚至是南洋各族群社會,并非只將眼光局限于客家人這一群體,但他對客家人群體也有著不少描述。黃賢強認為,黃強這部“難得的20世紀20年代的南洋游記,肯定是學術界一部有價值的研究資料,可供各方學者專家進一步研究和利用”。
黃強被視為一個社會學學者,除寫有并譯有上述著作外,還因為他寫了另一本可歸納入社會學范疇的著作《臺灣別府鴻雪錄》。(香港商務印書館,1928年)
這本書大約寫于1924年底(一說1927年)左右,那時,臺灣尚在日本治下。他剛到埠,就被臺南憲隊特務分隊特務盤查來意,黃強早有準備,說自己是新加坡商人。
《臺灣別府鴻雪錄》記其臺灣之游的行程是:11月19日從新加坡登舟取道香港,于11月27日抵達廈門;11月30日從廈門登舟赴臺,于12月1日抵達基隆,在臺居留十余日。本書是黃強對日據時期的臺灣進行了社會考察并記錄而成。書名頗有講究,據福建省人民政府副省長汪毅夫分析說:臺灣地隸福建,建省前稱“福建臺灣府”,又以臺灣地處海上,故又稱為福建外府。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后,日人入據臺灣。當然,《馬關條約》作為非法的不平等條約,并沒有改變、也不可能改變臺灣屬于中國的事實。黃強對此顯然是做過思考,不稱“外府”稱“別府”,用心良苦也。
黃強與魯迅曾有過交往,魯迅在日記里提到了他。《魯迅日記》1926年9月21日記:“朱鏡宙約在東園午餐,午前與臤士、伏園同往,坐中又有黃莫京(即黃強)、周醒南及其他5人未詢其名。舊歷中秋也,有月。語堂送月餅一筐予住在國學院中人,并投子六枚多寡以博取之。”當時,身在廈門的魯迅,過了一個高朋滿座的熱鬧中秋。
(轉載 2020年6月28日 河源日報河源文史欄目)